周末,和许久不见的老友相约在咖啡店见面。
在等待老友的过程中,店里进来一对母女。女儿已经成年,二十来岁,想来大学毕业还不久,微圆的脸上还带了些许稚气,只是神色却不太好,只因她妈妈从进店起一直在她耳边絮叨个没完。
妈妈说,你的年纪也不小了,该找个男朋友了。
妈妈说,你看你都这么胖了,还吃这么多甜食,这肉什么时候才能减得掉?
妈妈说,你看你,说你几句你还不耐烦了。
虽然店里人不多,女儿还是一脸尴尬,催促着服务生把她们点的东西打包,就拉起妈妈匆匆走了,走远前还隐约听到两母女争执的声音。
老友来了之后,我与她闲聊时,无意中说起刚刚那对母女,说起她们之间那场似曾相识的对话,说起父母曾经的要求和管束,没想到老友的感触比我还深。
算起来,老友是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,父母皆有些食古不化,家教相较一般人来说更严格,“食不言,寝不语”是基础配置,其他诸如“笑不能露齿”,“行不摆裙”,“三从四德”等等更是硬性要求。
小时候,我们在粉笔画的格子上“跳房子”,她被家长用小鞭子逼着背诵唐诗宋词;下雨了,我们成群结队躲在家里翻花绳,她被逼着练钢琴;雨停了,我们满世界跟着大哥哥们去田里捉泥鳅,她被要求写一篇不少于五百字的雨后感言。
她是当时所有同龄人眼里的乖乖女,是老师眼里的优秀学生,是所有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小孩,但却总是很少笑,以至于有人说她性格天生寡淡。
直到高三那年,一次模拟考试的作文,又是老套的以“雨”为题,结果她以一篇“听雨”的八百字作文,一炮走红,闻名全校。
在那短短的八百字作文里,上至学校校长、教导主任,小至班主任、科任老师,她一个不落地损了个遍,甚至连吆五喝六的宿舍管理员,以及手总爱抖个不停的食堂打菜大妈都没有放过。
因为和她是高中同学,所以我有幸看过那篇作文,真是文采斐然,生动至极。
随后,她被学校记了个大过。
我曾问过老友,当时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。
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说,不过就是内心被压制的自我意识觉醒了,那篇作文并不是冲动之下的产物,而是深思熟虑之后,她为自己发出的一份“投名状”。
的确,自此之后,老友性格逐渐变化,犹如从一位淑女变身为侠客,她不再孤独纤弱如幽灵,她爱憎分明、随性而为,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,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个人魅力,为她吸引来许多迷妹迷弟,我也是其中一员。
其实,现如今提到自我意识这个词,我们都不会陌生。通俗一点来说,自我意识就是自己对自己的认识。
可是,你真的像你以为的那样认识你自己吗?未必。否则,哲学三大终极问题之一,就不会有“我是谁”了。
我们常常在饭局上吹嘘自己认识哪些大人物,并对他们的事迹如数家珍;职场上,我们向客户吹嘘自己对专业领域的认知,老马识途出神入化;情感上,我们极力收集各种蛛丝马迹,好让自己对另一半的认识多一点,再多一点……
只是,似乎极少有人会刻意停下来,抽一个专门的时间,就像对待爱人和客户那样,认真地坐下来找到自己,认识自己。
在现代社会中,规则或潜规则永远存在,大部分人的天性,无论好坏都或多或少地被压制了,尤其是对女性来说,这份压制更加严重。
有人说:“女孩子不能太胖,会嫁不出去。”
又有人说:“女孩子不能太瘦,不利于生小孩。”
有人说:“女孩子工作那么拼命干什么?会洗衣做饭带孩子就好了。”
又有人说:“女孩子不拼命工作,将来就只能回家洗衣做饭带孩子了。”
……
似乎,我们总是在别人的口中被揉圆搓扁,最终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。
至于你本身是什么样子的,谁在乎呢?
就在去年三月,我一位在外企工作十余年,精英得不能再精英的表姐,突然辞职了。
起初大家以为她是积累了足够多的人脉和资源,终于要自己创业大干一场了,大家都很支持她,鼓励她。她也只是笑笑,没有多语。
没过多久,我就听到我姨妈跟我说,我那位精英表姐,跑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古镇开客栈去了。
那座古镇我曾去过,并不像姨妈口中形容的“鸟不拉屎”,而是依山傍水,风景优美,令人流连。姨妈之所以用了这么一个难堪的形容词,不过是对表姐有所期待后,却期待落空而产生的迁怒。
其实,表姐从小就有一颗文艺青年的心,“世界那么大,我想去看看”很早就是她的口头禅了,只可惜姨妈性格要强,加之没有儿子,离婚后把表姐当男孩子养,要她努力进取,用功成名就来报答她的养育恩情。
曾经的表姐,也的确不负所望,把自己伪装成一名城市精英,挂着职业而没有温度的笑容,穿梭在各种压抑的酒会或宴会里。
在这十余年里,表姐在姨妈的干涉下,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,最终以不太愉快的方式离婚收场。
离婚后有一段时间,她经常强拉着我彻夜谈心,而我那时只觉得她所说之事于我来说,玄之又玄,远之又远,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欲睡,但我至今记得那时她曾说的一句话。
她说,以前她丢掉自己,只为了取悦全世界,但是现在,她想丢掉她拥有的全部,来找回她自己。
她真的这么做了。
现在想来,早在那个时候,她就已经在心里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。
而且,在那时,她想要谈心的对象似乎并不是我,而是她自己。
现如今,表姐不仅将自己的小客栈经营得有声有色,还幸运地遇见了她此生的真命天子。
你有多久没有停下来和你自己聊一聊了?
不聊那些人言可畏,不聊那些伤春悲秋,就好好聊一聊你曾经脑海中一闪而过,却又迅速被灭掉的念头,聊一聊你最真实真诚,而不是人云亦云或是你不得不接受的梦想。
世界不大,一座城市里,用高楼大厦圈出来的圈子更小。我们在圈子里伪装压抑着自己,人前风光无限,人后的焦虑慌张、孤独无助,却只能自己默默消化。
我们深陷在一个怪圈里,有心挣扎,却缺少了类似于我那位老友的“投名状”,以及表姐的“破釜沉舟”这般的勇气。
前几天突然梦到了一个场景:我一个人站在一座桥上,身上和桥面一样湿漉漉的,然后我一抬头,看到了天边架起一道徇烂的彩虹。
醒后才记起,那是真实发生过的,是小时候的我,第一次在书本之外的地方见到彩虹时的情景。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,却原来只是深藏了起来。
原来,小时候的我们并没有随着身体的长大、岁月的侵蚀而离开我们。我们随着时光的线逐步向前,一路上,亲人的期盼、师友的指导、社会的舆论,无一不在左右着我们,最终我们或许成为了最好的自己,却不一定成为了最想成为的自己。
不信?你回过头,逆着时光,跑过去问一问小时候的你自己。